[獨立評論] 陳宗延:在那個我們所不知道的房間裡──反瘋車、蓋風車的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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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苗栗竹南、後龍之後,英華威風力發電集團在2011年有條件通過通宵、苑裡兩鎮環評,開始籌設風力發電機組;然而,自去年四月在經濟部能源局前絕食一週開始,苑裡「反瘋車」運動開始躍上媒體版面,自救會的拚死抗爭讓英華威打的如意算盤沒能順利成真。今年七月,媒體報導:自救會與英華威達成協議,以拆二留二的方式讓抗爭告一段落。其中,被拆除的分別是離苑港里居民較近的18-1和鄰近海岸里土地公廟的24號風機,留下但是向南遷移的則是25、26號風機。這週末起,18-1的葉片和塔筒已陸續被拆除。

所有社會運動都有生命週期,其出生墜地、發展、高潮、凋亡或轉化固非線性,或多或少也許仍然類似於個人的成長歷程。當然,這樣的「有機體」隱喻有其極限,因為「集體」之所以成為具有相對自主性的研究對象,正是因為具有超出「個體」加總以外的社會性質。社會運動之所以成形,通常有兩個重要的過程:首先,問題產生了,尤其本來不覺得是問題的問題被指認出來,大家開始感到不安、恐懼乃至於憤恨。其次,問題被一定數量的人認為並非不可能改變,或許該一起做些甚麼。認識問題和實踐解方都牽涉到人們看待世界的方式。我們懷抱著改變世界的信念去做社會運動,但是當運動結束,許多時候世界不會像預期一樣轉動,更多時候妥協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重要的是,被改變的可能是行動者自身,我們開始描繪「更好的生活」的樣貌,並且相信那是值得一起追求的。

在苑裡反瘋車運動中,從未深涉公共事務的居民,以及從城市來到(或回到)鄉村的學生,並肩對抗財團與國家的合謀。一年多以來,與無數層級的官僚衙府(從能源局、經濟部、環保署到行政院、監察院、總統等)交手,以非暴力佔領工地的行動抵抗怪手,面對私人保全與警政-法律國家機器的兩面夾擊,抗爭者屢屢被打得頭破血流,同時又面臨拘留與訴訟的恫嚇威脅。在艱困的搏鬥中,自救會成員習得的不但是溫順馴化的身體開始熟稔對抗,也將視野從在地居民對黑箱作業的不滿、對健康受損之虞的不安慢慢擴及制度面。不是只要苑裡不蓋就好,還必須要求國家訂出合於健康標準、納入在地參與的距離規範。

就在苑裡戰役宣告所謂「階段性成功」的消息傳出兩週後,〈苗栗縣竹南鎮、通宵鎮、苑裡鎮設置風力發電廠興建計畫第二次環境影響差異分析報告〉第一次審查會議記錄出爐了。英華威送交的書件,主要重點在於通苑風場四支位於通宵鎮的風機(1、3、5、19號)變更位置,變更理由包括風機預定地鄰近西濱公路、基座位於通灣大排預定地及苑港漁港南側公園內,因此此前無法得到同意。

由稍嫌簡略的會議記錄,完全無法得知英華威公司對環差委員質疑的回應。例如,主席龍世俊委員(中研院環境變遷中心副研究員)問:「原環評通過條件之一為竹南二期C11號至C18號風基不英開發,請說明本環差案變更後之4做風基之位置是否與C11號至C18號風機地點重疊或接近」,林慶偉委員問:「第50號風機與中油配氣站僅245公尺,除靜電外,請說明斷葉或落葉對配氣站之可能影響」等。乃至於和本次四支風機無關的,張添晉委員要求:「與苑裡反瘋車自救會達成協議,並有條件之情況下拆除已設置之第18-1及第24號風機,宜說明何謂有條件之情況下」,簡能貴問:「能與苑裡反瘋車自救會達成協議,與民眾溝通達成共識,有利後續工作推動,請說明民眾主要訴求為何?」這些問題都應該是無論在地居民或全國所有關注綠能議題的民眾想要、也有權知道答案的,但在那個我們所不知道的房間裡,「綜合討論」的具體結果為何迄今仍無以得知。

由上可知,在苑裡抗爭「階段性成功」之後,英華威集團自然將更多的心力放在通宵及其他地區。在資方利益結構及政府法規沒有根本改變的情況下,英華威可想而知會依然故我──如近日新聞所述,英華威工程師去年施工時擅自越界,竊據國土(保安林地)而以違反森林法起訴的行舉,勢必仍將層出不窮。但問題在於其他地方的人民是否有足夠的自覺,能審慎檢視風機興建計畫是否損及人民利益,並且在需要的時候組織起來抵抗。那麼,由苑裡反瘋車自救會發端的距離規範運動,能帶給其他地方的人民甚麼樣的助益呢?當然,我們不能只將綠能規範的制度改革與其他地方的抵抗,如此沈重的責任都交付於在地抗爭者承擔,正如我們無法讓某一地區的迫遷戶,獨自面對全國烽火遍地的居住正義運動的重擔──這是不公平的。但也正因如此,串連、交棒、經驗傳承是重要的。唯有在擴大參與基礎的前提下,高強度抗爭的火焰才不會快速燃燒殆盡,才能夠撐持長久。

在鎂光燈焦點轉開的當前,苑裡居民仍持續進行著在地營造,安全距離規範也仍然有待建制與落實。但我們不能忘記,怪手與推土機的暴力沒有停歇的一天。它總伺機而動,在你不注意的時候繼續掘取它所要的利益與權力。被撤銷的、拆除的、或者變更位置的風機,有朝一日或將在苑裡外的某處再次豎起,只是屆時是否有人察覺?

[獨立評論] 林沁:對立是門好生意──核四與苑裡瘋車中的意識型態霸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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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英九總統日前表示:「一旦核能電廠失控,我們可以把這個電廠整個摧毀,避免輻射外洩」,這套說詞馬上受到專業環保團體嚴詞批駁。問題在於,馬總統的發言是出於無知(例如被台電技術官僚欺瞞)的信念,或者是有意矇騙民眾?如是後者,則必然有一定的價值判斷歷程:為何當權者願意將台灣的未來寄託在一場攸關生命的豪賭之上,其取捨得失為何?

政治人物說:核四非建不可是為了發展,他們未必說的出口的是:發展嚴格限定於產業發展,而最後瓜分經濟大餅的卻還是資本家,工人喫到的只是「涓滴」掉落的零碎餅屑。將經濟和環境徹底對立,因此必須非此即彼、非得擇一不可,這便創造出另一組對立:為了當下的GDP數字,犧牲下個世代的幸福也在所不惜,而永續發展就更別提了。正如左派地理學家David Harvey在《希望的空間》一書所說:「『人類與自然世界處於衝突過程之中』,這種論調[…]使得人類似乎不知怎地就處於自然世界的外圍,把人類比喻成與自然世界其餘部分發生衝撞的某個小行星,從而避開了人類藉此共生地改造他們自己的那個長期進化變革史。」

之所以避談經濟與環境之間和解共生的可能性,是為了掩蓋利益獨佔和風險轉嫁的政商共謀過程。而當我們試圖掙脫發展謊言的枷鎖時,綠能便一躍而出成為可行的替代選項。

然而,綠能也遠非毫無爭議。除了發電效率尚受質疑,風力發電也引發了發電機組的噪音及相關的健康危害議題。當苑裡等地的鄉親起身向建設風車的財團抗爭時,綠能此時卻取代了經濟發展成為另一座不可質疑的城牆。所謂不可質疑並非無的放矢,正如英華威公司在環評報告書的「環保措施替代方案」欄目只寫上「本計畫使用親環境潔淨無污染風力發電」幾個字,而「地點替代方案」也僅以「附近居民聚落有足夠緩衝距離,整體評估對附近環境影響輕微」帶過;鄉親更屢屢被財團的公關人員貼上支持核四(並非事實)的標籤。

英華威公司堅不妥協,考量的究竟是綠能價值,還是成本算計?環保與健康的二元對立要掩蓋的,是背後的資金流動和政治分贓。然而,一旦戳破,便可發現自救會所訴求的距離規範,在保障健康的同時與綠能並無衝突。甚至一些具有前瞻性的家用發電計畫,不但可以兼顧生計(省電費)和環保,更以不會發出噪音的小風車取代有害人體的巨型風力發電機組。只不過,這些具體可行的替代方案自然不為財團所喜,從而也不會落實成為政府積極推行的政策目標。

在揭開經濟、環保、健康之間虛假對立的帷幕時,有時光是堅實的資料和論據還不足以成事。要抵抗財團和施壓政府,如果不把因為虛假對立而被撕裂的兩群人重新聚合,就只會因為對彼此的錯誤認識而互相牽制,不可能產生「團結真有力」的協力效果。正如Harvey所說,「這就需要組織一種同樣強大的預防和降低風險、恢復和控制資源的階級規劃,工人階級、失去權力的人、邊緣化人在其中擔當著領導角色。[…]在這個聯盟中,環境問題和一個比較令人滿意的『與自然的關係』佔突出位置,與社會關係及生產和消費模式的重建相並列。」

我反核也反對英華威虛假綠能假面下的瘋車,苑裡反瘋車自救會至今仍24小時守在工地抵擋著英華威蠶食苑裡海岸,上月23日更發生英華威僱用的保全痛毆守夜鄉親多人受傷兩人送醫急救的暴力事件,若現今在台灣風能是必須犧牲西海岸的綠能,那麼在這些環境議題中的階級問題將是我們無法迴避的,身為一個台北人,我想提出的質疑是,我們與其將自己所處的救生艇修得更好更安全,何不試著在看到環保與經濟的虛假對立後,走下船,重新思考我們與自然鑲嵌的可能。

(作者為苑裡反瘋車聲援學生,台大勞工社成員)